写对联的老岳父
杨世玮
又是一年的暑假来咯，我携妻儿去了岳父母家一趟。家中还是老样子，简洁而归顺。翻了翻书橱，还是岳父原先翻来翻去翻烂了的那些老对联书，插笔筒里那管伴了岳父几十年的据说是1964年湖笔厂定制的一块六角五分换来的大羊毫饱经沧桑地斜歪着，又勾起我的回忆…… 
　　和妻子结婚的十六年里，记忆中，每当进入了腊月中下旬，家中就开始有络绎不绝的人流，常常是这个的红纸、墨汁、毛笔和年糕还没放下，那个又抱着刚从小店里买来的笔墨纸砚和刚从地窖鱼塘里捞出的草鱼走进家来，客套的寒喧此起彼伏的，多半是村里人恭维岳父的字，岳父则谦逊地“哪里哪里”应对着。来央写对子的都同宗同族的乡民，即使不同宗同族亦是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不好回绝。于是岳父只好悉数全收，说这是别人看得起。印象中特别深刻的是从腊月二十开始到腊月三十的十天里岳父是不能做别事的，他必须马不停蹄地挥舞手中也就是开篇提到的那管羊毫不歇气儿地泼墨，才能满足众亲朋好友的相托。岳母总说你爸整个人都在帮别人，自家的什么都不管。 
　　岳父不能空，我也不得闲。常常是一听到岳父说上二楼写对联，我就脚底抹油想开溜，却每每终究被岳父逮住牵纸。于是老大不情愿地搬起大摞的红纸嘟起嘴往楼上走。岳父写对子的时候，是必定要人牵纸的，牵纸并不是什么重活，但是年年牵，日日牵的，我算是怕了它了，赘人。用岳父的话说还就是我，他的教书女婿牵纸熟练，其他女婿牵他还看不中。岳父与我面对面分据桌子的对立边，每写一个字，我得双手牵起对子的头端趁再次落笔的几秒间隙迅速地把它往怀内平拖个二三十厘米，这里有一个拖纸与顿笔配合默契的问题，早一步不行晚一步也不行，拖早了那字的末笔就走了形，拖晚了耗了岳父的精气神不说，出来的字远不如一气呵成的来得潇洒。要保证不影响岳父的速度，还要保证不产生墨流以影响字的美观及效果。每写好一联，得平铺在地上等它晾干，一个房间的面积远远满足不了需要，于是旁的房间也得派上用场，条条的木方子压着列列的红纸黑字，尉为景观。说是说熟能生巧，也别看牵纸这活不咋地，一天下来，我那手膀子它就不象是自己的。 
　　有一年寒假，我们全家去岳父母家过年。我为了不牵纸，不得不对那些腋下夹着一摞红纸进家门的人猫眉愁眼的，要知道这些纸既是岳父的任务也是我的催讨符啊！所以总是不怀好气地对前来央写对子的熟人单刀直入地：“哎，叫你家的孩儿来牵对子，写对联又要牵又要压的，好不磨人哟。”待岳父半笑着斥道：“你这个人呀……”的时候，我早已假接个电话跑得远了。庆幸我的单刀直入到底扭转乾坤了，后来岳父教几个小外甥学会了牵纸来顶替我的角色，我终于落得轻闲了，想帮帮一下，不想帮就疯去。 
　　“书僮”做久了，久而久之，懂一些书法的我也看点门道出来了，岳父写对联墨守成规地养成了一个习惯——早上是隶书，再而行书，再而草而狂草，我就基本看不出岳父写的到底是个什么字了。后来岳父说润笔的阶段精力充沛当然写隶字楷字，写来写去不晓得么时候写得完就不免着急，字也就变成了行书，一天下来仍没个完不免焦躁，行书难免变成狂草，早早写完早早了差使。没法子不应付差使，迫在眉睫呀！凡事也要讲个效率不是？ 
　　偶尔有爹妈做寿的乡亲年初二还是年初几要办“做寿酒”央岳父做个中堂。中堂对子的做法在脑子里如今已忘得差不多了，只隐约记得既要粘又要印要装裱要安轴什么的，好不麻烦，煞是费力。岳父总是仔仔细细地做好每一个环节。待众乡邻欢欢喜喜把他们的对子全数取走，年也到了。偌大的家室又回复了假期的安祥。 
　　这样辛劳的结果是家里到处是一把把大小不一的毛笔和一瓶瓶或好或次的墨汁，圆的糍粑、干的豆丝多得吃不完。 
　　到岳父家的日子里，最惬意的莫过于偶尔回乡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看到左左右右、家家户户的前门后门全都贴着岳父的笔迹，觉得岳父的辛劳总算没有白费。看，“爆竹一声除旧岁，梅花数点迎新春”是岳父繁体草就；瞧，合作社斗大字的楹联“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也出自岳父之手，总心生敛滟顿感自豪无比…… 
　　岁月的树干一圈圈地加着年轮，如今的下店村不再闭目塞听，丰富的物质文化如雨后春笋走入千家万户，如今家家户户的房前门上早已贴上了烫金立体的制作精良的印刷对联，而岳父也早已不再脚不点地地忙写对子做中堂了，他的那管几十年的老羊毫也只在有闲情逸志的时候拿出来写写“老牛伏骥，志在千里”诸如此类励志怡性的东西罢。  
通讯地址：福建省政和县老年大学  杨世玮
联系电话：13850950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