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魂客居异域内
  作者:陈有芳  浏览:6397  发布时间:2016/2/7


不久前,《人民文学》披露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访越作家王充闾,在河内,偶然间听说,义安省宜禄县宜春乡,有唐代诗人王勃的祠墓。次日,他即驱车近200公里,前往谒访。

王勃(649—676),字子安,绛州龙门(今山西省河津县)人。隋代经学家王通之孙,唐初诗人王绩之侄孙,年少便博学多才。《旧唐书》中本传记载,王勃到交趾省父,“渡南海,坠海而卒”。《中国历史人物辞典》(1983年版)亦载,王勃往“交趾探父,渡南海溺水,受惊而死。”罹难场所和葬身之地,向无人知,不想竟在越南境内发现其祠墓。这里距中国的海南岛不远,又临海,正是旧南海的所在,与史料相印证,终于解开了王勃遇难和葬地的千年谜团。

令人愤慨而又极为遗憾的是,早在1972年,王勃祠墓就遭美军飞机炸毁了,现场惟剩凸凹不平的地基。但从当地提供资料的封底照片上,可以看出,此前这里古木参天,祠堂高耸,墓在祠边,肃穆庄严,游客徜徉其间。在附近的灌木丛中,还可见到已经断裂的墓碑,汉字碑文多处残损,大略可知竖立于十八世纪末,王勃祠墓重修之时。

难能可贵的是,一位退伍大尉阮友温,当时冒着生命危险,把王勃的雕像抢救出来。无处安置,就腾出自家的一间厅堂,把他供奉起来。阮先生已经故去,其胞弟阮友宁和先生的儿媳、孙儿,在接待王充闾时,诉说他们怀着崇敬心情,长期供奉这位不朽的中国诗人。王勃像被供在中堂左侧,前有一条几,上设香案。像由上好红木雕刻,坐姿,为唐朝仕大夫装束,高约米五,由于历时久远,脚部已开始朽损,面部也有些模糊。接待当天,主客一同上前焚香拜祝。

越文资料显示,唐高宗李治上元三年(676)夏初,王勃到交趾省父,陪父亲度过炎暑后,秋八月踏上归程。那正是台风狂肆的季节,诗人由蓝江启航,刚驶入南海不久,即不幸为风浪所噬,终年28岁。那天,涨潮把王勃尸体顶入蓝江,被村人发现,认出是这位中土的早慧诗人,即通知其父,然后就将他埋葬在蓝江左侧。出于对他的崇敬,并且雕像、修祠,永为纪念。由于古代媒体的闭塞,这一信息竟难为国人所知。从此,王勃“坠海而卒”的简略记载,遂成国人对诗人南海遇难的千年印象了。

千古文章未尽才。无论是整个文坛还是他个人来讲,这都是一件抱恨终天的憾事。正如古闽林默娘显灵的传说那样,这里也有种种王勃的故事。传说王勃死后,情怀郁结难舒,冤魂不散,蓝江两岸总有乌云流动。还有人在南海之滨看过他那飘忽不定的身影。夜深人静时,风飘叶动,簌簌有声,细听,竟是他操着中原口音在吟咏着诗文。久而久之,在南海沿岸一带,王勃便被作为神祗供奉了。

抑或是尊崇诗人的缘故么,这一带的文风颇盛。许多人熟悉王勃,能背诵他的名句,子弟潜心向学,蔚成风气,有的科名高中。历代出过许多诗人,其中声望最高者,当数被誉为“越南的屈原”、“民族的天才诗人”阮攸。他出生于黎王朝末叶,自小熟读王勃诗章,心向往之。中年入仕后,曾几度出使中国,到过长江沿岸的许多地方。还专门凭吊过王勃的祠墓。重修后王勃祠墓的对联“座中尽是他乡客,眼底无非失路人”,就出自阮攸}之手。他曾在《漫兴》一诗中写道:“行脚无根任转蓬,江南江北一囊空”。

王勃英才早逝,与其仕途遇挫有很大关系。史料记载,王勃生于唐太宗贞观二十三年(649),六岁善文辞,聪惠过人,有“神童”之誉。唐高宗李治麟德初(664),年仅15岁的王勃,就被举荐入朝为朝散郎。因戏作檄英王鸡文,遭高宗斥逐。后漫游蜀中,曾任虢州参军。王勃一生著作甚丰,有《王子安集》传世。由于恃才傲物,深为官场所嫉,仕途屡遭颠折。最严重的一次是,不仅自己丢官去职,还身陷牢狱,险些送了性命,而且连累其父也被左迁。仕途多艰,官场险恶,给了涉世未深的王勃当头一棒,几乎将他击垮。这一年,他26岁,其时高宗册立太子,大赦天下,他才侥幸挣脱困牢之苦。

王勃所因何事丢官,并差点丧命,史料并未详载。但后人可从“恃才傲物,坐事除名”(《中国历史人物辞典》�王勃�193页)这一信息中去窥探。无非是不能奉上,直抒胸臆,无视官场潜规则等,而惹下“祸端”。文坛与官场,自古同冰炭,完全是两码事。千古文章与龌龊官场,岂可同日而言。尽管为文为官、一身两顾者,比比皆是,代不乏人;但是“文字狱”的汹涌波涛,又淹没几多正直文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年少气盛的王勃,也就难逃惩罚了。类似屈子、李白和苏东坡的厄运,无情地落在王勃身上,也就不足为奇了!在《腾王阁序》中,王勃更是明志:“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懽……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慤之长风”。这是何等的为人为官准则和报国壮志,分明又是一位忧国忧民的青年壮士!笔者更以为,诗文穿越时空,胸襟广达,大有“四海之内皆兄弟”气魄的王勃,决非目光短浅,奸诈贪婪之辈,那么,我们完全可以推定,王勃被“坐事除名”的真正原因了!

千秋杰作《滕王阁序》,无疑是王勃的代表作。《古文观止》(清�吴楚材、吴调侯合编)对其评价是,“序词藻丽,诗意淡远,非是诗不能称为序”。是诗是序,还是兼而有之?奇异到后人难定其体栽。奇文情景交融,挥洒自如,字字珠玑,天衣无缝;不但震撼了古今文坛,甚至连同其文的问世过程,都成为烩炙人口的传奇故事,足见其功力之深,影响之大。唐高宗李治咸享五年(674),王勃26岁那年,出狱后,决意从自此告别仕途,并远涉千山万水,前往交趾探望被流放的父亲。他出龙门,沿黄河、运河买舟南下,再溯江而上,经芜湖、安庆抵马当。九月初八这天,听说洪州都督阎伯屿,将于重阳节邀集宾朋,盛宴庆典滕王阁重修工程告竣。王勃十分珍惜这次以文会友的机会。可是,马当远距洪州七百里,一晚岂能赶到?是夜,梦江神告曰,助风一帆。奇迹发生了,一夕之间,江船如飞,快如流星,次早竟泊舟滕王阁下。宴席上,王勃居末座。阎伯屿本欲夸其婿吴子章,暗使预构序稿;请从宾为序,皆谦让之。至勃,竟不推辞,阎甚怪之,密令吏,得句即报。至落霞秋水两句,叹曰,此天才也,千古名篇《滕王阁序》就此应运而生。诗人挥就如椽大笔,文思如涌,墨不加点,华丽辞章,须瞬而出,顿时四座惊诧,无不叹服。“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斗牛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在正面描绘了滕王阁的壮美和周围景观后,笔峰一转,便进入了淋漓酣畅的抒情,极写其兴尽悲来,怀才不遇的惆怅。“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呜呼,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宜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物不平则鸣。显然,这是借酒浇愁,里面满是牢骚,尽是愤慨。致使后人读之,无不为他的遭遇而惋惜与不平。《滕王阁序》问世后,地以文名。马当山竟也跟着名闻天下了。清代诗人潘耒,路过这里,题诗道:“飞帆如箭劈流开,遥奠江神酒一杯。好风肯与王郎便,世上唯君不妒才。”借着神风相助的故事,抒写他对王勃的深切同情与愤懑不平。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是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一诗中的名句。不经意间,随手拈来的一首送别诗,竟成千古传诵绝唱,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其诗别开生面,感人至深。王勃认为,离别切莫悲伤,只要海内有知已的人,就是各处天涯,也会比邻一般。诗中一扫送别诗中常见的消沉悲戚之情,充满了慷慨爽朗的情调,胸怀博大,立意高远,极具感染力,以致后人为文,屡被引用,愈传愈广,成为影响深远的经典用语。今天,此诗更是中华民族团结各国人民,和谐共处的宣传口号,极具现实意义。令人感慨万端的是,此诗在世界的影响,竟也日益深广了,2008年4月9日上午,澳大利亚总理陆克文,在北京大学用中文演讲,希望澳中两国团结时,引用了王勃的上述诗句。他说“唐朝我最喜欢的是王勃,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这十个字,意思是很简单的,现在用汉语来讲,就是虽然我们两个国家之间的距离很远,但我们还是好朋友”。媒体报道后,一时引起广泛共鸣。诗人始料未及,一千三百多年之后,此诗竟为和谐世界作贡献,令人赞叹之至!

王勃与扬炯、卢照邻、骆宾王以诗文齐名,世称“初唐四杰”,且被列为榜首,是有其缘故的。王诗是思想性与艺术性高度统一的化身,且长于抒情,能将复杂难叙的情感,以简炼动人的诗句体现出。其诗突破了当时官体诗的束缚,虽未尽脱齐梁绮丽风习,但意境高远,诗章华丽,过目难忘,摄人心魄;故能声名远播,为古今文坛所极力推崇。当时,也有轻薄妄议王勃等四子之文“以骈骊作记序,多无足取”者;但受到诗圣杜甫的严厉抨击:“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轻薄者“身名俱灭”,而王勃等“初唐四杰”则“江河万古”。诗圣以敏锐的洞察力,对“初唐四杰”的诗文,作了充分的肯定和高度评价。“时光如涛荡泥土,砥柱触天立中流’’。这与今人的观点又是多么的一致。“文起八代之衰”的大文豪韩愈,一向是目无余子的,可是,他也为自己的《滕王阁记》能列在王文之后,而感到无比荣耀。天下学子,更是深受教诲。“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神来之笔,使人如饮甘泉,永铭心头。记得笔者少时读之,就被深深打动,反复咏哦,脑际不由想象着,那一幅长天落霞、秋水孤鹜,山水画卷般的迷人景色,惊奇诗人的锦心绣口,竟能咏出金声玉振,如此美妙的千古绝唱来。及至成人,随着阅读的增多,对诗人的钦佩之感,也就愈发加深了。

人们惊奇王勃短暂的一生,却在文坛上留下光耀古今的篇章。人们感叹造物的不平,怎么偏偏同这位“初唐四杰”之冠过不去,一生刀山剑海,不给他多留一点夺目奇文的时间,又将他葬身茫茫南海,埋尸远距中原的异国他乡。但是,他在异域却长享盛誉,受人尊崇,历久弥新,王勃亦可死而无憾了,对国人来说,无疑也是一件令人感慰的事。

王勃是属于那种精神世界远比行为层面更为丰富、更为复杂的文学家。他失去的太多太多,却在文学史上树起一座高耸的丰碑,有着广泛而深邃的可研究性。探询其一生的文学成就,对了解唐史,弘扬传统文化,无疑具有现实意义。相对来说,我们对这位天才诗人的关注,反而不如兄弟邻邦。读毕王充闾先生的报道,重温有关史料,诗人宛然近在眼前。掩卷沉思,心头难以平静。但愿天下文人,能人尽其才,一世平安。笔者切望,王勃在越南的祠墓,能早日得到复建,若有必要,国内有关部门应出面协商或拔款,相信这亦是大多国人的心愿,也必将促使更多的炎黄子孙前往谒访。

笔者自小就是诗文的爱好者。对英才早逝,命运多舛的王勃,一直怀有很深的感触。今天,仅以此拙文,来遥祭王勃千载魂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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